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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平:为缤纷的世界变局捋一条线索

2018-03-10 孙立平 孙立平社会观察



1、最近这几年的世界变局令人眼花缭乱,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处在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上


索罗斯说:人类社会正处在相当痛苦的历史阶段。


福山说:美国已成失败国家。


法国政治家舍夫纳蒙说:法国正面临着“文明的挑战”。


在欧洲经历了诸如英国脱欧等一系列事件之后,有人说:欧洲现正迎来生死悠关的重大历史转折关头。


班农说:这是一场资本主义的危机,更是以犹太—基督教为基础的西方文明的危机!


而在另一个方面,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世界上,很多人说:中国在崛起。


所有这些,令人想起亨廷顿经常提醒的那个背景:文明的冲突。


面对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局,如何来理解和把握?本文试图通过全球化过程的演变梳理出一条线索。


2、所有这一切肇始于冷战结束后全球化带来的重组和内部张力


全球化是一个已经历时几个世纪的过程。纵观人类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从孤立时代,到多种新时代,再到全球化时代的演进过程。


苏东剧变,冷战结束,是全球化进程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因为冷战结束,把世界隔开的那堵墙不存在了,全球化开始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冷战时期,整个世界形成两个部分,经济也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即欧美的西方市场经济体系,和苏联东欧的经互会经济体系。


毛泽东当时提出三个世界的划分。但客观地说,第三世界本身并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因为没有内部的整合性。第三世界实际上是以碎片的形式嵌入于前两个经济体系之中。


冷战结束,全球化的政治障碍被清除,率先释放出的是资本这个全球化的先锋要素,使得资本开始具有真正的全球性特征。


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资本的形成,意味着国界的淡化,资本无国界从理念变成现实。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全球性的资本再从本国的社会结构中抽离。美国的劳工和一般民众,对华尔街的资本甚至比其他国家的民众还要陌生。


由此也就带来世界秩序的新的重组,而这种重组造成巨大的内部张力,并由此冲击着原来的秩序与建制。



3、全球化的内部张力特别是不均衡逐步使钟摆摆向全球化的另一端


在冷战结束之际,福山宣布:历史终结了。虽然他强调说,我们所见的胜利与其说是自由主义实践,不如说是自由主义理念,但人们还是愿意在误读的意义上,把它理解为历史已经成为资本主义的一种简单延续。


然而在实际上,这个过程比人们原来的想象要复杂得多。在这当中,至少有两个问题是人们原来没有意识到,至少是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的。


第一,全球化过程对发达国家内部社会结构失衡的影响。对于全球化可能造成的问题,人们可能能够想象到的是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尤其是在发达国家与不发达之间。但过去这些年的现实表明,随着在全球化过程中资本的抽离,发达国家内部精英与一般民众之间关系的已经处于一种断裂的状态。


在1998年鲍曼就说过一句很有预见性的话:对某些人而言,全球化是幸福的源泉;对另一些人来说,全球化是悲惨的祸根。这一点,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的这20年间,被不断地证实着。


第二,人们更没有想到,在全球化过程中,像中国这样的大体量而体制又是迥然不同的国家,成了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并对在全球化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的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构成了巨大的挑战。


同样明显的是,在原来冷战格局下的局部结盟,实际上具有一种淡化具体国家之间竞争的作用。而在冷战结束之后,局部结盟消失,相互之间的利益纽带也就不复存在,由此国家间竞争进一步加剧。这种竞争造成的一个结果,是对于发展价值的有一次偏离,发展的目标再次回归到简单化地增强国家实力。


国家间竞争越来越具有亨廷顿所说文明冲突的特点。一度被人们遗忘的文明冲突论再次被重新发现,原来的争议似乎被更多的认同所取代。


4、国家竞争加剧背景下的利维坦重现


在全球化背景下,全球一体化,全球村的概念流行一时。似乎一个天下大同的时代正在来临。然而这只是当时人们的一种理想化想象。


在当时,人们怎么也不会想象到20多年后这样的一种图景:美国在美国优先的理念下显露出孤立主义的态势,英国在争议中离开欧盟,俄罗斯一直在明里暗里与美国较劲,中国在越来越强调中国特色。国家这个单元,在受到再次的强调。民族主义在一些国家愈演愈烈。一些全球化的议题,如环境的问题等,开始被搁置一边。有人开始把今天这个时代叫做后全球化时代。


在后全球化时代,国家这个在20多年前被看作似乎是一个有点过时的容器,在重新恢复活力,国家间的竞争似乎在进一步加剧,优先考虑国内的事情在成为政治家一种新的政治正确(实际上是任何时候也不可能不这样,问题是现在必须如此高调宣称)。


在这种情况下,客观上要求国家成为一个更独立的、更强有力的实体。也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之下,一种新的强人政治开始出现,美国的特朗普、俄国的普京、土耳其的埃尔多安。普京成功地打败了在叶利钦时代形成的各色寡头,埃尔多安在冷酷无情地镇压反对派,特朗普虽然受到制度的掣肘,但也不时显露出任性和强悍的特征。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所调动的思想与文化资源。其中有两点是明显的。一是他们都努力在调动特殊性的本土文化资源,利用和张扬民族主义情绪。二是借助于民粹主义,以图压制住精英。与此同时,过去那些年间形成的一些最基本的共识在受到颠覆。于是有人问?现在是不是已经是共识型政治的黄昏?还有更多的人在担心孤立主义与狭隘主义的重新抬头,担心在民粹主义助力下独裁者的野心与独裁政治的崛起。



5、在缤纷的背景下我们不要迷失


世界在往回走?在这种缤纷的变局中,我们思维的坐标不能错乱。我原来就曾说过,回顾近代以来人类的历史,迄今为止,有三个重要的双向运动,即民族国家建设与通过市民社会实现的社会自我保护运动,市场化运动与通过能动社会实现的社会自我保护运动,全球化过程与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自我保护运动。 


双向运动的说法来自波拉尼,他用了一种形象的比喻:钟摆运动。而我们还是坚信,在钟摆式运动中的螺旋式上升。问题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能迷失方向,特别是对于一个刚刚走上现代化道路的国家来说,尤其如此。如果说发达国家还多少有点迷失的本钱的话,我们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早在2016年的时候,我就多次说过:二十一世纪也许是个黯淡的世纪。其舞台,将是三大力量的角逐:以十几亿人致富欲望驱动且无规则无信仰无价值目标的中国经济力量;以人口迅速增长为驱动并与其他文明格格不入的穆斯林力量;频频受到挑战而又自我束手束脚的西方文明。


在缤纷的变局面前,一种文化相对主义又在泛出。但最近这几年我一再提醒,在眼花缭乱的变化面前,在莫衷一是的纷争之中,不要模糊了一条最基本的边界:文明与野蛮。文明与野蛮的大致轮廓是不能否认的。否认了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是非。


我们承认不承认有生活得好一点有生活得坏一点的区分?承认不承认生活中有幸福和痛苦之分?在与野蛮相对应的意义上的文明,指的就是人类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在文化、行为方式、生活方式、制度安排等方面所获的进步的积累。人类的历史就是脱离野蛮朝向文明努力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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